夜裡郁馨輾轉反側終於睡著了。朦朧間聽到婆婆混濁的嗓音,瘖啞微弱的哭嚎好似嬰兒抽泣,宣洩不出的恐懼。睜開眼發現整張床都在晃動,所有物體都被喚醒了,爭先恐後窸嗦低語。郁馨翻身下床還沒站穩,搖晃的五斗櫃已經欺過身來,鏗鏗鏜鏜亟欲擺脫櫃上雜物。慌亂間郁馨衝出房門,只要幾秒鐘穿過客廳,到外面就安全了。然而內屋裡還有婆婆,與她朝夕與共相生相剋三十年的人,轉念間她還是回了頭。
婆婆屋內已經滿地狼籍,八十幾歲的老人束手待斃困坐床頭,像一尊枯槁的塑像。郁馨閃過斜地裡飛來的玻璃相框,一用勁把婆婆拉下床,抵住床沿,老人任由她擺佈,雞爪樣的手指摳進了郁馨胳膊,就再也不願鬆開。郁馨順手抽過床腳的棉被蓋在她倆身上。就在這一刻,她聽到了門牆擠壓的嘶喊聲,像蛋殼碎裂,嘩啦啦一片,瓜葛糾結纏繞不清的歲月,什麼都塌了。
第一次見到婆婆是在舊居二十坪大小的宿舍內。一條通的房子幾乎不見天日,進門一無遮掩就是客廳,迎面電視機上一排大同寶寶疵牙咧嘴笑。婆婆穿著藏青的上衣長褲,直直坐在大理石椅上,方形臉脂粉不施仍然圓潤飽滿。世國講話時,她眼光炯炯把郁馨看個晰透,郁馨裹在粉紫洋裝裡益形靦腆。婆婆淡出水的應酬她也接不上招,兩人間只隔著張矮几,卻天南地北兩個世界。世國一副沒事人樣,自顧盯著電視裡的綜藝節目,還幾次笑出聲來。婆婆終於問完話,轉過頭和世國話家常。郁馨孤伶伶閒坐一旁,只覺茶几上堆堆疊疊礙眼難受,定睛細瞧盡是些廣告發票阿理不搭的東西,轉角處一個傖俗山水花瓶呼吸著經年累月的塵埃。再回過頭來,三人都沒了話語。
坐了個把鐘頭,婆婆接通電話就出門打牌去了。郁馨和世國決定自己煮東西吃。餐廳油污的桌上擺滿了鍋碗瓢壺,地上堆了好幾個月的舊報紙、空塑膠袋還有綁東西的尼龍線。牆腳地上有幾個黑漆漆大傢伙,用塑膠布搭著,堆得有半個人高,世國說是他媽從大陸帶來的樟木箱,郁馨好奇,蹲下身來細瞧,一式三個疊起來,乍看像具棺材,只是沒開口,郁馨把玩著箱邊銅製把手,不意箱底竟然鑽出好幾隻小蟑螂,郁馨看著就一點胃口都沒了。
同事小周幫她介紹時,只說世國是工程師,老實忠厚。交往一年多,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意思,然而世國總畏畏縮縮不肯表白,郁馨和他捉了好久迷藏。到他家作客後,世國向她求婚,她卻不吭聲了,那樣的屋子怎麼住人呢?同事裡面叫她談條件,她當笑話聽了,孤兒寡母相依為命,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耐讓世國搬出來。
好半天沒響動,郁馨扶著婆婆站起身,婆婆腳軟直往床上靠,郁馨加把勁才讓她躺下。婆婆這幾年消瘦一大圈,滿佈老人瘢的臉頰在顴骨下凹陷進去,牙齒幾乎掉光了。稀疏的睫毛沒事也眨呀眨,還不時咕噥囈語幾句。拉起她的手臂,一層皮巍顛顛墜下來,整隻手虛飄飄的。郁馨有時心裡不舒坦想出口氣,總像碰到棉花彈了回來,風燭殘年的老人,還能算什麼帳?
受了驚嚇的婆婆不久就在床上打起鼾來,沈重的鼻息一出一進,有時一兩聲走了調,像哀哀的貓哭。大多時候還是絞著人心,吊到最高點,又一個觔斗栽下來,總是不甘願屈服,郁馨天長地久終於無奈聽懂了。近幾年婆婆的氣息更形衰弱,有時在喉嚨裡苟延慘喘嗯呀半天,才累積到足夠的能量發洩出來。
又拖過幾年,郁馨已經沒什麼單身朋友,終於破斧沈舟。蜜月一回來,她當晚就拿浴室開刀,祭出事先準備就緒的各種洗劑,馬桶、磁磚、洗檯在她矻矻洗刷下,逐漸現出原形。即便馬桶裡穢物的痕跡,她也用鹽酸除之而後快。隔幾日輪到廚房,她燒了幾鍋滾水除瓦斯爐油垢,不意間卻燙死了幾隻烏七八黑的小老鼠,嚇得她手都軟了。她把全家洗面革新,婆婆冷眼旁觀,一直沒說什麼,只是往後數十年再沒見她拿起掃帚抹布。
清洗完開始收撿,郁馨的戰鬥才展開序幕。婆婆歷經逃難淹水,連用過的便條紙都捨不得丟,她囤積建立的王國氾濫成災,幾十年的衣物在打開的抽屜上蔓延,各種拆封的包裝、什物日積月累成銅牆鐵壁。婆婆一直活在她自己的堡壘裡,把所有人都阻隔在外。
郁馨把東西分門別類,好歹是婆婆的東西,總不能說丟就丟,遂買回好幾個大小不一的塑膠盒,把婆婆的千年老貨一骨腦全塞進去,另一些老舊髒污的東西則不鑿痕跡地丟,直到有天婆婆意外撞見郁馨把幾盒衛生紙扔進垃圾桶裡
「那些紙我還要留著。」婆婆一臉不悅。
「媽,衛生紙都發黃了,留下來會長虫子。」
「雖然泡過水還能用,不要糟蹋東西。」
婆婆有意無意開始探詢她那些壓箱毛巾的去向,郁馨只好夜黑風高時再把殘餘物歸放原處。兩人短兵相接好一陣,雖然波濤洶湧,但表面上總還是客客氣氣的。
婆婆侷僂著身軀像蝦米般睡安穩了,郁馨忍不住起身收拾善後。婆婆多年收藏的舊物近幾年已在郁馨的掌控下銷聲匿跡。屋裡擺設清爽簡單,幾件大堆頭傢具一目瞭然。地震過後,五斗櫃上的月曆及幾個藥袋、還有小几上的保溫杯等隨身用品散落各處,五爪的木製柺杖退縮到塑膠的夜壺蓋上,蓋邊因而缺了個口子。這幾年婆婆逐漸退化,整個人活脫縮了水般,行動也不大方便,八十歲生日後就開始有些恍惚,偶爾說話顛三倒四,對古早的事記憶彌新,卻對身邊一切恍若無物,郁馨只有說服自己讓她用夜壺,方便夜裡如廁。然而婆婆終究節儉衛生紙,用過一半揉縐的紙張四處飄零,郁馨早已視而不見了。
婚後郁馨搬進世國的小房間,與婆婆只隔一面牆。木板隔層像長了眼,兩人親熱時,世國關鍵頭上總停下來察看婆婆動靜,婆婆稍有聲響,他就放棄了。有次郁馨氣不過,故意把床晃動得厲害,木板床喀嗤喀嗤響,郁馨腦裡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憤怒。
星期假日郁馨要世國在房裡陪她,世國總好像渾身不自在,找個理由就溜進客廳。郁馨留在房裡,聽到他和婆婆兩人嘻嘻哈哈聊得起勁,只覺自己像個外人。在婆婆的堡壘裡,她不能越雷池一步,想著淚就簌簌流了一臉,她也不擦去,希望世國進來見著,可是冰涼的淚乾了還不見他人影,她的心就慢慢死了。
身懷豪兒之後,郁馨終於可以大聲說要買房子搬出去。婆婆寒著臉不答腔,世國不想介入,兩人同心協力盯著電視,由她一個人叨唸。回房之後,世國先發難,
「這麼件大事,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?」
「和你說了多少遍都沒用,不如我自己來說。」郁馨還是一肚子氣。
「你也知道,媽當初每天啃麵包,才省下錢來買房子,這房子就是她的半條命。你說搬就搬,她怎麼受得了。」世國壓低聲音。
「我不管,孩子生下來,連放嬰兒床的地方都沒有。況且這麼髒舊,也不衛生。」
郁馨橫了心,她的半條命已經完了,要不趁這機會搬出去,她一輩子都得葬在這兒。嚷嚷半天,世國終於鬆口要去跟他母親疏通。然而幾天過去了,世國照樣陪著婆婆看電視,像沒事人樣,郁馨簡直沒法想像,她已經驚濤駭浪快滅頂了,他還沈得住氣。婆婆也是沒反應,到底他們是一家人,她跟他們居然連個架都吵不起來。
好幾個月過後,婆婆才打定主意,要世國物色學區好的房子。找到這間一樓公寓後,郁馨費盡唇舌才讓婆婆放棄了會長白蟻的桌椅。知道婆婆誓死也要捍衛那三個會長蟑螂的樟木箱,搬家那天,郁馨差遣兩個工人合力把箱子抬到屋外翻身,箱底終於見了陽光。箱子沈甸甸,工人抬得哇哇叫,直問裡面裝了什麼寶貝。郁馨趁著婆婆不在,用掃帚在底部清理幾下,就叫工人塞進儲藏間裡去。
郁馨迫不及待佈置新居。客廳一面牆貼上紅磚壁紙,電視櫃旁再擺兩株搖曳生姿的棕櫚盆栽,整個家立刻溫馨自在起來。大理石椅用織錦緞包得密不透風,大同寶寶換上了西班牙的冷瓷仕女,衣帽架和几上檯燈是銅製的仿古式樣,燈座上古羅馬戰士舉起斧盾捍衛家園,郁馨覺著她終於要有自己的家了。
客廳裡同樣凌亂不堪,壁櫃上的紀念品散落各處,一幀全家福合照翻身躺下了。櫃門半開,酒瓶滾成一堆,還好被仿古唐朝女俑阻住出路。古董花瓶推出了世國服務公司贈送的銀盤,那是世國服務二十年的獎牌,他那時還是意興風發,好端端誰會料到就結束了。世國不在這些年,郁馨與婆婆兩雌對峙之間好像突然失去了焦點與屏障,當初硬生生把她們綁在一起的人被抽離了,她倆的戲碼還得演下去,命運確是蠻橫不講理的。
豪兒出世後,由於郁馨要上班,孩子便交給附近奶媽照顧,婆婆未置一詞,郁馨慶幸自己不曾開口。婆婆依然堅持不碰家事,就連冰箱也不願開了。郁馨總是一回家衣服不及換就進廚房,心裡不痛快,又不能明著對婆婆講。同事小張給她出主意,要她向婆婆撒嬌,嘴巴放甜些。郁馨好不容易打定主意,臨上場卻結結巴巴半天,臉上也憋不出笑,婆婆倒是懂了她的意思,「我們以前住舊家,房子離公車站有一大段距離,每次出門,我圖方便,拼了命買,兩手提上三、四十斤是常事。後來傷了身子,醫生警告我不能彎腰拿重物,說我再不小心,怕路都不能走了。」有幾次郁馨實在忙不過來,囁喏半天讓婆婆幫忙淘米洗菜,「我的手有痛風不能下冷水,一下水透心的寒,痛得不得了。」一時間,郁馨還天真回答,可以開熱水洗東西啊,婆婆不接話也沒有動作,郁馨一直猜不透她心裡想什麼。
婆婆雖然不碰家事,但對豪兒就沒輒了。有時晚上哄豪兒睡覺,即便他已睡熟,婆婆還是苦心守著他,不肯輕易離開。然而就算疼孫兒疼到心坎裡,婆婆仍然有她的堅持。有回郁馨出門,將豪兒託給婆婆,幾個鐘頭回家,尿片全濕透了。至此郁馨認了命,豪兒到那裡都跟著她,忙著炒菜也背在背上,婆婆嚷嚷著,「放他下來給我看嘛,背在身上做事,多累啊!」郁馨橫了心,這兒子可是她一個人的,再不願與婆婆分享。往後她外出辦事都想法帶著豪兒,真有困難就帶回家託給自己媽媽,問都不問婆婆。
豪兒上幼稚園後,和婆婆在一起的時候更多。婆婆疼愛豪兒,平日逗著他玩不說,還教他認字數數,祖孫倆嘻嘻哈哈。婆婆自己省吃儉用,存了點錢就為豪兒買金幣存保險箱裡。郁馨明瞭婆婆的心思,可是往往他們祖孫樂融融,自己卻一旁忙得暈頭轉向,碰到豪兒不聽話,當著婆婆的面,郁馨下手特別重,豪兒哭得淚人兒樣,婆婆僵著臉一語不發。背後郁馨撫著豪兒被揪過的痕跡心痛不已,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。
一幀豪兒近照的玻璃相框也碎裂滿地。郁馨撿起被凌遲的相片,那年豪兒要出國深造,郁馨叮囑他到相館裡照張全身像,還特為鑲框放在電視櫃上。豪兒離開後,三十幾坪的房子只剩下她和婆婆兩人,婆婆沒事守在電視機前,看看報紙或電視就歪著頭打起鼾來,郁馨在幾個房間進出總像孤魂野鬼,屋裡空空洞洞,什麼都填不滿,牆上油漆逐漸斑駁,她也提不起勁找人打點。可是瞧見婆婆的棉襖成年累月盤據衣帽架上,她還是要嘀咕幾句。茶几上婆婆每日計量一週份的藥盒彈開後,藥丸與竹藍裡的乾燥花蕊混為一氣不分彼此,檯燈座上的古羅馬戰士摔得傾斜,斧盾也不見蹤跡。幾十年糾纏不清的歲月像和稀泥,什麼東西都混為一爐、難分彼此了。
有段日子郁馨公司裡忙得緊,買了西瓜卻忘記切好上桌,沒幾天西瓜爛了,婆婆依舊不聞不問,郁馨怒火沖天,扯起嗓門質問婆婆,婆婆不疾不徐,「我一向吃得少,肚子不餓,不找東西吃,當然不會開冰箱。」郁馨趁機把一肚委屈全宣洩出來,她質問婆婆為何以前可以每日幫世國打點便當,他們一結婚婆婆就完全不能做家事。婆婆好像早明白了,慢條斯理誇郁馨是好媳婦,說知道郁馨辛苦為這個家,要郁馨多照顧自己身體。還說自己沒有女兒,待郁馨就像自家女兒一樣不分彼此,郁馨雖然從來也不覺得她們像母女,但婆婆愛說,就由她去了。事後生活重回軌道,婆婆對一切家務仍然事不關己,郁馨終於瞭解婆婆營建堡壘多年,她要攻堅的路還很長呢。後來她又和婆婆大吵過幾回,故意不照顧婆婆吃喝,婆婆也不置一詞隨她使性子,每回郁馨發飆過,心裡就懊悔了。幾十年來,婆婆鋼鐵的意志把她內心的不平消磨殆盡,她後來也不太計較,接受婆婆的一套,不再設法改變她,日子就好過多了。雖然心中還是有根刺,不時會戳她幾下,但是刺久了,連那點痛都變得渾然不覺,心裡就真的愈趨平靜了。
也不是沒打主意離開,世國雖然對她不壞,但她還是有點怨他,遇著事他總不置一詞。郁馨覺得他、婆婆和她自己好像等邊三角形的三個頂點,三人各據一方,她往前一步,世國就往後退些,他和婆婆也是一樣,所以三人之間永遠是等距離,維持恐怖的平衡。郁馨幾次熬不下去,走不過半小時,就因為兒子回頭了,後來豪兒大了,郁馨的心思有些活動,但這麼多年都熬過去,婆婆的把戲她也摸清楚了,離婚是個未知數。於是就又將就湊合著過下去,她也死心塌地認命了。
這麼多年來,郁馨覺得和婆婆就像兩條平行線,她們是天與地,陰和陽,常相左右卻互相傾軋,漠然不著痕跡鬥。婆婆不打開心扉,郁馨也不願意妥協。有時世國豪兒不在,晦暗的家裡像結了冰,靜得空氣完全凝窒,兩個人對面坐大半天,婆婆守著她的堡壘,郁馨抱著她的委屈,都沒有隻字片語,就這樣也熬了十幾年。
然而人生的路是永遠不會平靜的。六年前,世國在公司開會時突然腦溢血,郁馨接到電話,一時間反應不過來,口裡對著婆婆說要去醫院,卻腦筋一片空白。婆婆決定同她一起前往,兩人趕到醫院,也沒來得及見世國最後一面。病床前郁馨痛哭失聲,一片空茫迷濛找不到出路。婆婆一臉慘白肅然卻力持鎮定,兩人張羅處理善後攜手回家,郁馨下意識伸手攙扶婆婆,婆婆的手竟然軟的像棉花,一碰著郁馨的手立刻扣緊了,久久不肯鬆開來。鬥了幾十年,感覺既陌生又熟悉,她們終究是親人了。
世國出事時,豪兒正在外地上大學,立刻趕回來,但由於事出突然,沒多久又得回學校考試。郁馨強打精神和婆婆商量後事細節,兩人一起出主意也總有個伴。喪禮完郁馨整個人都垮了,成天恍恍惚惚,盛飯時一不小心,就多裝了碗,等發現之後又怔忡半天發起獃來。婆婆盯著郁馨進食,郁馨不依,
「不要逼我,我吃不下!」
「豪兒還未成年,妳難道不為他想?日子再苦,低低頭就過去了。」
郁馨委實不捨世國,可是她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。於是她勉強自己一日三餐,生活規律起來也磨磨蹭蹭過去了。如今婆媳倆相依為命,郁馨早就不計較婆婆是否幫忙,婆婆反倒變得比以往勤快,日子平靜如水而過。有時郁馨做家事,婆婆探頭來看,或許是郁馨的一句話語、一個動作觸動了婆婆記憶中的某條線路,她就可以數上好幾段陳年老事。公公肝癌去世,耗盡家中所有的財產積蓄,還積欠一堆債務,婆婆只有四處兼職,孤兒寡母受盡欺凌,說到她胃潰瘍仍然抱病上班,每天三瓶保久奶,喝了好幾個月,居然不藥而癒,郁馨聽了也不禁動容。有時講到世國小時的事,郁馨聽得有趣,會逗著她繼續說下去,碰到婆婆自相矛盾,郁馨還會挑她毛病,兩人鬥起嘴來,誰也不肯服輸,事後也不知誰先開了口,兩人就若無其事,讓生活把她們推著往前走。
郁馨收撿過後,天色已逐漸亮了,曙光從窗口點滴滲進來,她把廢棄物暫時放進儲藏室內。眼光流轉間,幾口樟木箱子盤據室內一角,剛才地震時,花瓶什物跌落地面滿目瘡夷,箱子倒是紋風不動,它們跨山過海而來,歷盡滄桑,早已是時間的見證。
世國走了兩年,郁馨才狠下心清理他的遺物,婆婆說樟木箱裡還有他的東西。郁馨終於決定打開瞧瞧。幾十年塵封的箱子厚重結實,箱面貼皮斑駁,正前方中間有銅製環扣,開箱時灰屑漫天飛起,郁馨和婆婆逐件清理箱內物品,婆婆的狐皮袍子,粉盒、粉撲,明星花露水、還有花布製的手提袋,上面有些補丁,裡面掉出些泛黃的照片,郁馨依稀可以辨認出公公的身影,相片裡還有個嘻笑的小男孩,與豪兒神似。另外包在花色頭巾裡的是一捆信扎,公公的家書,有些稚氣的塗鴉混雜其中,婆婆說是世國小時畫完送給他們的作品。郁馨在一堆舊物裡穿梭,好像飛過時光隧道,她小心拆開脆了的尼龍繩或疲軟的橡皮筋,然後打開幾十年前的舊報紙或手絹,居然找到世國小時的彈弓、鞭炮還有小沙包。箱底還有一件褪了色的布製品,形狀怪異極了,問過婆婆才知道是她六十年前的泳衣,把弄著這些小玩意,郁馨只覺時間呼嘯如風。她把小物品分門別類收藏好,再把樟木箱清理乾淨,儲藏間裡挪出空間,又找出一條棉製深藍條紋的厚桌巾罩滿以防塵埃。婆婆保留這些東西幾十年,已經是家的一份子,她再也不捨得把它們丟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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